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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“叔齐伯夷”——缪金源
发布时间:2022-07-28     作者:季小平


缪金源,1898年出身于东台县角斜场(现海安市角斜镇)一大户人家。4岁起,先后于私塾、角斜初级小学、栟茶高级小学读书,1914年入江苏省立第七中学(现江苏省南通中学),1919年考入北京大学,1923年留校任教,主教《中国古代文学》《作文》(古文)。1937年任教辅仁大学。1942年,因坚决拒绝为日本人的奴化教育服务,含恨饥饿而殇,得重庆国民政府行政院令褒扬。


在南通中学期间,缪金源与一批志同道合的学友魏建功、吴俊升等一起切磋学问,共同组织课外研究会。在北京大学执教期间,缪金源师从胡适,并与鲁迅、魏建功、吴俊升、顾正容、夏德仪等,过从甚密。这些人日后大多成为中国文化界具有深远影响的人物。


学生时代的缪金源还是一名具有新思想、新思维的新青年和无政府主义者。1919年《新闻周刊》筹备创刊,他参与小组主干投票选举。1920年1月创刊的《北京大学学生周刊》,缪金源作为主要撰稿人之一,虽然仅17期就被北洋军阀政府强制停刊,但该刊成为“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的重要推动”。1923年,缪金源与朱谦之等17名北大学生声明自由听课,不要北大文凭,被称为“自绝生”,但他们日后大多学有所成。在吴俊升著的《缪金源教授备传》中提道:“当五四潮流激荡间,有志青年寻思改革社会,而改革自本乡开始。一时苏省各县青年组织团体,从事改革乡志者风起云涌。余与魏君建功在如皋组平民社,发刊平民期刊。而缪君则独立刊行一版,名曰《东台人话》,评论地方政事……”1923年,缪金源与魏建功、潘梓年、夏德仪、李浩然、施之瀛等创办《江苏清议》,批评军阀官僚政治。


民国初期,在新文学已经进入北京大学教育课程的情况下,中国古代文学仍然在北京大学课程体系中占据着绝对优势,缪金源执教《作文》。时任北大文学院院长、北大中文系主任胡适评价:“缪金源是个好老师。”缪金源生前好友、北京师范大学物理系教授顾正容的孙子在2014年微博《串珠纪事(8)》中介绍“……在北平文化圈中名头很响亮,叫作缪金源,是辅仁大学教授,学问很大,曾一学期专门讲授《庄子天下篇》,享誉京城,人称‘缪天下’……祖父后来曾问缪先生,究竟能背出多少首唐诗,缪先生回答,大概五千首总是有的……”“藏书数量之巨,堆满房间21间,即使是面临饥饿仍舍不得变卖”“生前向中华书局订购《四部备要》,书款已付结,随出版随寄送,直到1949年停刊”,缪金源夫妇辞世后,原住址仍定时收到《四部备要》的寄送,后由魏建功协调改寄顾正容以示酬劳。


1937年7月底,北平沦陷后,缪金源始终抱定“然誓饿死不失节”的气骨。在1941年4月25日给魏建功和夏德仪的信里说:“自离辅大后,生事良苦,岁杪又举一男(共五女一男)(笔者注:缪金源去世后,又生一遗腹子,取名缪学齐),以贫困故,概不服药。老父因仰食者众,且季弟营小医院于沪,两年来亏耗血本万金,今年不复能相济。然誓饿死不失节!”自此以后,他从“每天一粥一饭减到每天两顿粥,到最困苦的时候,全家只落得一天只喝一顿粥了!经这样冻饿折磨,一死了之。”北大同事赞颂缪金源是位傲骨嶙峋、临大节而不可夺的朋友。1942年,缪金源在贫病交加中去世。1943年,其夫人(冯承钧,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,民国时代最重要的中外交通史家)也因贫病交迫去世。


缪金源夫妇辞世时,挚友魏建功已随西南联大迁至四川,身后事只好由在京其他同乡帮忙操办,7个孤儿在京别无亲戚,大家商量将他们送回江苏老家。顾正容自告奋勇“于1943年送7个孤儿回江苏”。其时大女儿缪学周13岁,最小的缪学齐未满周岁,7个孩子一下子涌入缪家,生活相当艰难。缪学周自父母辞世后,承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;二女儿缪学思、 三女儿缪学潜由缪金源的父亲缪趾荣做主送人家当童养媳;四女儿缪学夷在老家生活一段时间后于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上海,一直住在大姐家中,后嫁到江西;五女儿周学庠从军任职于南京军区,后转业在南京;大儿子缪学同和二儿子缪学齐交缪金源妹妹托带。1945年冬,缪学周将两个弟弟送到浙江诸暨外婆家。1947年,将两个弟弟接到身边,独立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。1950年,缪学周带着两个弟弟到北京找到魏建功,托关系将两个弟弟送入北京香山慈幼院小学读书。当时有许多有钱人感于缪金源的事迹愿意收养弟弟,缪学周坚辞不允,说这是爸爸的“两条根”,一定要坚持把他们抚养大,此后魏建功夫妇视缪金源的两个儿子为己出。被送给别人作童养媳的缪学思当时11岁,除了读书不会干活,幸好婆家善良,每每读到《红楼梦》中的林黛玉时,常会泪流满面;而缪学潜命运则很悲惨,常受婆家虐待打骂,36岁时病故。缪金源的嶙峋傲骨、民族气节,不仅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,其儿女也颠沛流离、命运多舛,几近家“破”人“亡”,令人唏嘘不已。


缪金源气节一直感染着身边的人。抗战胜利后,吴俊升撰写的《缪金源教授备传》中记述:“……缪君与魏君交最久,相知亦最深…… 君凶闻传至重庆,余请于部以事迹呈行政院, 获院令褒扬……昔人慎言:慷慨赴死易,从容就义难。缪君夷然忍饥至死以完大节,其从容为如何?然则君之死,至难亦至烈矣。悲夫……距可再无传述,以终负故友?用就所 知,书君遗事以备史家之采择焉。”缪金源的学生、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、获2015~2016年度影响世界华人大奖“终身成就奖”、2018年入选“改革开放”40周年最具影响力的外国专家”的叶嘉莹给缪金源题挽诗:“山林城市讵非讹,箪尽瓢空志来磨。又见首阳千古节,春明也唱采薇歌。”《采薇歌》相传由叔齐、伯夷饿死前所作的一首先秦古歌,表达了宁可饿死也“不食周粟”的坚决态度。在日本占领北平实施奴化教育期间,缪金源拒绝亲日分子登门送礼相邀后紧闭门而不出,在拖家带口艰难度日情况下发出“饿死不失节”的誓言,已经远远超越了叔齐、伯夷的悲歌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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