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> > >
起凤桥杂忆
发布时间:2019-06-03     作者:贾涛根


起凤桥,当年高高石桥、弯弯河流的水乡风光早已不见踪影。如今以它为地名的起凤桥呈现的事车水马龙、高楼林立,一派繁华都市的景象。


南通城解放前后的一段时期,我家住在西门外江家园巷头、彭家巷尾的一个大杂院里。出大门向南六七十米便是起凤桥,那一带人都习惯称为丰乐桥。这是一座全部用成型花岗岩砌成的拱形石桥,宽盈丈,长20余米,构筑十分精巧。桥面铺以整齐的石阶,中间有一条笔直的凹形车道,专供独轮小车行走。方形石柱和浮雕石板构成了坚固的桥栏。多年的风雨把桥体修饰得圆润生辉,南来北往的行人把桥栏抚摸得光亮鉴人。寒冬雪霁,晶莹的石桥在阳光下分外妖娆;盛夏雨后,两侧石缝中丛丛茵草红花更点缀了老桥的盎然生机。


起凤桥下是一条终年流淌不息的河,西通盐仓坝、端平桥至通扬运河,东经跃龙桥入西濠河。涨潮了,江水把河道染得一片苍黄;溢洪了,里下河的黑水奔涌而下,注入濠河经西被闸入江。数百年来,两岸的人们同饮起凤桥之水,靠起凤河上的舟楫补充给养,过着初级生产流通条件下极其贫困,然又充满社会底层情趣的小市民生活。


清晨天还未亮,厚重的雾笼罩在河上,桥头的烧饼铺里便传来了拍打炉门的“嘭、嘭”声。不一会,缸爿的香味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这时,有三三两两的人拖着惺忪的脚步过桥,不时传来阵阵咳嗽声;河面上趁黑装运大粪的木船起碇了。起凤桥畔开始了繁忙的新的一天。


东方渐渐泛白,河两旁的水踏子上已经挤满了“嘁嘁喳喳”干活的姑娘大嫂们,或拎水,或淘米,或涮衣……刚醒来的起凤河顿时充满了生气。数九寒冬,河水封冻,人们敲开冰面,用红肿麻木的双手在刺骨的冰水中洗濯劳作。虽然备受冰水的无情煎熬,起凤桥两岸的居民们却须臾离不开它,这可是维系人们饮食起居的生命之水啊!


待到晨曦初露,桥上的行人便络绎不绝,最多的是面黄肌瘦、赶去上学的孩童们。小时候,家里常把我剃成光头,防止生瘌痢。每天,我穿着一件打补丁的长袍,夹着用旧布卷起来的书包,同几个住得近的“小光头”,结伴经过起凤桥,穿过沈家巷到跃龙桥小学上学。每次,我们过桥经过散发诱人香味的烤薯摊、烧饼铺时,只能咽咽口水。放学时,看到大汗淋漓的车夫吃力地推着独轮车过桥,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帮忙,摊上一把。见到大驳船从桥下的圆拱洞中穿过,我们会伏在桥栏上屏气凝神地观望,直到船在远方消失了,才依依不舍地下桥回家。冬去春来,我在起凤桥上往返来回了整整6个寒暑,直到我进了西门街尾的中学。


日头渐渐高了,桥下的河湾里陆续停靠了装满土特产杂货的小船,有柴草、瓜果、蔬菜、陶瓷、竹木器具等。当时,家家户户烧煮都用陶土锅腔,燃料主要是豆秸、棉秸、红草,常常烧得满屋浓烟,呛得人睁不开眼、透不过气,熏得房子四壁一片灰黑。这些柴草都是从小船上买来的。河道历来是商品流通的动脉,弯弯的起凤河为沿岸数千居民输送了生存的给养。夏天,船上的西瓜、拐儿瓜引来了大批瓜贩,他们争着上船批购,河滩上一片喧哗。深秋,近郊的菜农撑着一船船的大白菜在这里停泊,附近的居民一篮篮地购买拎回,用大缸腌制成咸菜以备度冬。那时的冬天几乎没有新鲜的蔬菜可买,咸菜成为大家在漫漫冬日佐食的主要食物。


夏日的下午,销售土产品的农家小船划走了,河湾里恢复了平静。这时,光着腚的孩子们开始大显身手,在起凤河里竞相表演水性。有的站到丈把高的桥顶栏杆上,捏着鼻子,闭着眼,跳入河中;有的偷偷爬上过往的大船,在船家用竹篙追打下窜进河里;有的扎个猛子从北岸潜到河南……小泳手们犹如蛟龙戏水,在起凤河里泛起阵阵浪花。我先是羡慕地在河岸上看着他们在水中翻腾,后来索性瞒着父母偷偷下了水,成了浪里小黑皮中的一员。


傍晚时分,桥北东侧的空场(当地人叫灰场)又会热闹起来。春天,大孩子们在这儿放起了六角鹞子、八角风筝,我们小一点儿孩子就用旧长筒袜子拆出来的纱线放起了芦花鹞子、板儿门和豆腐佬儿。直到天快黑了,被大人们喊回家吃晚饭,才极不情愿地离开。炎夏,澡一洗,扒上几口开水泡的粯子饭,便端着个“趴儿凳”到起凤桥畔去吹河风、乘风凉,几个要好的小伙伴,聚在一起打趣讲故事。夜幕降临了,桥堍空场上腾起了浓浓的驱蚊麦屑烟雾,只听得扇子的拍打声、人们的窃窃私语声和河边草丛里不时传来的“纺织娘”的“织布”声。那天穹闪烁着星光的神秘银河、那一阵阵令人惬意的凉风、那小城里的乡野情趣,使我们这些充满幻想的孩子,有过许多虚缈而美好的遐想。


秋天的夜晚,桥畔的大空场上来了孙月魁马戏团。高高木柱支起了硕大的帐篷,四周围上了帆布和绳网,几盏汽灯把大场照得旺旺亮,激动人心的鼓乐响了起来,把起凤桥附近方圆数里的人都吸引过来了。看着那些耍刀弄枪的演员挺胸凸肚地进进出出,想着走刀山、滚钉板之类的刺激节目,不少人一咬牙抠出袋中仅有的几张票子,一睹为快。而我是从来不敢向父母亲启齿的,家里兄弟姐妹多,入不敷出,借债度日,向大人要钱看马戏,简直就是一种荒唐。只好钻到大场的角落里,踮起双脚从帆布的缝隙往里窥视。可是,除了人们的喧闹声和震耳的鼓乐声,什么也看不到,只好默默地走到臭气熏天的拴马桩旁,去看那几匹瘦马用尾巴去驱赶苍蝇,想象着骑士们跨坐在马背上在帐篷里奔驰转圈的雄姿。


严冬时节,河道里的行船少了,桥上的行人畏缩颈脖匆匆走过,周围是一片静寂。到了朔风呼啸、大雪纷飞,或是河道封冻、桥面结冰的日子,桥陡路滑,行人更见稀少,起凤桥畔更是一派萧疏。 但是,春节的这几天,起凤桥旁却有着它最为热闹的时光。尽管严寒依旧,冰雪未融,但小商贩们一早便在空场上摆上了各类摊点。有在洞眼里看西洋镜的,有敲敲打打拉洋画片的,还有打“高尔夫”、摸彩、转盘、藤圈套泥娃娃的……一些稍大的孩子则在场子一角抛打儿、打墩,用铜板比输赢。那些天,整个空场上人声鼎沸,几乎水泄不通。


我们家从来不给孩子压岁钱,我只好在场子里转悠看热闹。有时加入到远房表兄家的锣鼓队,胡乱敲打一阵从广场上招摇过市。遇到另外一支锣鼓班子,还会停下来互相比试一下高低,直到大家手敲酸了、头上冒热气了才肯罢手。锣鼓敲得厌烦了,就回家把竹制的老提螺(学名叫空竹)找出来,用广胶溶了补上裂缝洞眼,再用母亲纳鞋底的棉线搓上一根结实的提拉绳,用竹筷缚牢了,带着弟弟们去到大场,参与到车提螺的行列中去。虽然是个破旧的老家伙,但高速旋转后发出的“嗡嗡”声也毫不示弱,待到把别的孩子的提螺声压下去了,也能满足我一丁点儿的虚荣心。


后来,我家搬到城里的官地街,路过起凤桥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。但是,起凤桥旧事依然历历在目,因为起凤桥下的河水流淌着我们少年时代的辛酸和欢乐。许多年过去了,桥也早就不见踪影,但出于对这座桥有过一段难以割舍的情怀,我对它的兴衰存亡也曾作过一番考证。


古时,沿海各盐场盛产的大宗海盐多经通州城集散,由通扬运河转运至各地。而起凤河是沟通濠河和通扬运河的咽喉水道之一,常年船只往来不绝如织。随着城市的繁荣、外来人口的增加,起凤河两岸的居民也日益增多,人们靠摆渡小船来往,十分不便。1460年左右,通州人崔广成出资在河上架起一座木桥,取名丰乐桥,郡人赞颂崔公行善积德,又称此桥为积善桥。 到了1475年,当地人陈昺将木桥重建为石桥,取名起凤桥。后来曾有过多次修建,南通解放后曾拆除进行重建,北堍扩建了的东西两侧的分道,桥南也相应减少了桥梁的坡度,方便了车辆和行人的通行。


因有水上运输、居民生活用水和“潦年之水可泄,旱岁之潮可引”等重要功能,在通州城历史上起凤河也称得上是一条至关重要的河流。但20世纪50年代,为北码头内河航运之需要,通扬运河取道猫儿桥、红庙子桥下的河道进入濠河,加之通吕运河和节制闸的开凿和建成,起凤河逐渐失去了运输和水利的功能。城市居民饮用上了自来水,起凤河又失去了居民洗涤饮用的需要。 渐渐的,起凤河日渐淤浅,变成一条污水流淌的废河,在20世纪70年代“深挖洞”时,被填埋构筑了西域的地下人防工程。河已废,焉留桥乎?起凤桥——一座曾经辉煌过数百年的石拱桥,就这样被拆毁,夷为平地。


起凤桥虽已从南通大地上消失,但起凤街、起凤园、起凤阁,还有濠河上的“起凤”号游船,时不时勾起老南通人对它的眷恋和回忆。因为它毕竟在南通城西矗立了500多年。它在南通人的经济、社会、人文生活中有过不可磨灭的贡献。


(作者单位:南通日报社)


史志通二维码
扫一扫关注

关于我们|网站地图|联系我们|民意征集

主办单位:中共南通市委党史工作办公室 南通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 ©Copyright 2014-2018 All Rights Reserved

备案号:苏ICP备18056518号 苏公网安备 32060202000505号 Design by : worldidc.c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