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8年6月间，青纱帐已覆盖大地，给敌人“扫荡”造成很大困难。因为组织大“扫荡”，各据点兵力空虚，我军趁机集中力量打据点，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。由于连接遭到我军有力打击，敌人被迫减少“扫荡”次数和缩小规模，而我们解放区得到逐步恢复、扩大。因此，解放区对华中币的需求量也随之增加。这时银行的突出任务，便是要去总行领取钞票，供应我解放区市场。组织上将我从保管点抽出来，参与提款工作。当时，海上有国民党军舰和海匪，江海公司运货船不时遭到抢劫，我们决定不走海上这条路，只是靠着两条腿南北奔波。在8个多月中，我们不怕烈日，不避风雨。来回跑了10几趟，行程一万数千里，其中甘苦，至今记忆忧新。

一、茅草荡中蚊虫肆虐

夏秋两季，正是蚊虫为害最烈之时。那时我们行走的路，或在海边草荡之中或在河港低凹之地，都是蚊虫繁殖最盛之处，它们有大有小，但都很厉害，人身上被叮后，肿起的疙瘩密密麻麻像烧饼上的芝麻，有的红肿了有黄豆那么大，又痒又痛，十分难受。白天还好些，晚上睡觉我们没有蚊帐，一群群的蚊子搅得人难以入眠。当时每人每年发一公尺帐纱布，做成三角形，挂在上面，头伸进去躲避蚊子，这种办法在我们那天蚊子少的地方还能勉强应付，而到东台、盐阜沿海一带则不管用了。后来我们乘内河小船，因为芦草茂密，蚊子又大又多，即使你把船停在大河中间，如射阳河中间，但过不多久，也有大批蚊子飞来，使你不得安宁。在这段时间中，蚊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弶港以北，东台县与大丰县的交界处。海边上有个土墩子，好像叫巴斗山（名字可能记错）。我们乘海船上岸，在海滩上还好，走入茅草荡中，当时10点多钟，那细小的蚊子却不怕烈日，照常飞出来肆虐，而且多得出奇，像毛毛雨那样密，叮得人又痒又痛，两只手从脸上抹到手臂上，抹来抹去不能停。大家被咬得飞快的奔走，但你想摆脱它，它也像和你赛跑，飞得也很快，一点不放松。远远见前面有一户人家，屋前一块空地，约一亩左右，光滑滑的不种一样东西。我们奔到这家时，只见房子是一种“且”字形草屋，南山头开一个门，向北拉三间，南头做厨房兼养猪，没有壁墙；中间吃饭和作为活动场所；北头一间是卧室，有墙壁分开。三间都走南边一个门进出，除木门外，外边还挂一个芦帘，阻挡蚊子入内。东边土墙还开了两个一尺左右的洞作通风用，外边也挂了小帘子。我们到了这屋内，真如进了避难所，没有蚊子干扰，大家休息下来。第二天早上，我们再向西走了二三里路，到了堤岸里边便是芦苇荡，那里蚊子比较少了。现在回忆起来，那茅草荡里的蚊子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。

二、险渡水闸

在夏秋之间，我们10多人雇了一艘民船，到离合德镇还有40里路的地方时，遇到一位农民对我们说，现在已落潮了，要等半夜涨潮后才能过闸。但夜间一般又不开闸，怎么办？从岸上走，路虽不远，但有这么多东西要找几十个民工挑也不容易。我们硬着头皮跑到闸边一看，闸内是大半河的水，而闸外只在河底下有一点水，上下落差一丈多，守闸的同志也说不能开闸。我们向他说明船上装的军需物资是急要送达的，夜间住在这里不安全，必须立即过闸。经过再三恳求，他同意了，但要我们的船后退300米左右，要等他招呼放船才能将船航过来。我们将船后退了300多米，而五六十岁的老艄公却又不肯了：“我一家五六口就靠这只船吃饭，这样闯闸不是要我家破人亡吗？”我们对他解释，此地东临大海经常有海匪出没，而西边离盐阜公路也只有二三十里路，如在这里停留时间长了，他们来偷袭，相互打起来你一家人和船也难保安全。经我们这一说，他20多岁的儿子很赞同我们的意见，就说：“爸爸，让我来掌舵吧！”那艄公停了一会儿说：“还是我掌舵吧！”大约过了半小时管闸的人高喊过闸，艄公把船拨正，沿着南河沿顺水直向东飞去（虽然是三门闸，只开了南边一个闸门，因为落差太大，如闸门开多了，闸基吃不消就要受损坏，所以只开了南边一个），船似箭飞向南边的一个闸门，只觉得船向下一落，我们以为出事了，但再一看已过了闸，原来闸里与闸外水差还有二三尺。过了闸，船还是向东飞驶，直到离闸千米以外才慢慢地平稳航行。

三、国民党飞机自食“苦果”

有一次，到北边总行去提解物资和钞票，我们10多人乘了一艘小船，航行在斗龙港中。这条河宽的地方100余米，狭的地方也有六七十米。扬帆航行，大约在中午左右，忽然听到飞机的轰鸣声，我们根据在海船上的经验，立刻将帆放下，所好水的流向与航行方向是一致的，便顺水而下，船工摇橹加快航速。过了好一会，江海公司有一艘大船，满载物资扬帆飞快地超过我们而去。有的同志表示羡慕，但一刻多钟后，突然一架国民党飞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，用机枪向大船扫射，这艘 船装的是汽油、柴油桶子，子弹打上去便着火爆炸，火焰直往上冲，恰巧正冲到那架飞机上，飞机着火燃烧，失去控制，带着烈火从空中一头栽在斗龙港北岸。后听说驾驶员被我方民兵生俘。我们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，随即乘着小船直奔目的地。

四、乘坐马车，好不风光

1948年秋天，韦国清将军率12纵队从山东南下，解放了阜宁、盐城、淮北

大片土地，华中银行总行为了适应新的形势，从射阳县合德镇迁到阜宁西北约20里路的一个庄园上。我们事先不知道总行已搬迁，仍然到了合德，随即赶到阜宁北边总行所在地。总行获悉南边急需钞票收购农副产品，便与军区联系借了两辆马车将我们和钞票送到大丰，以应我九分区收购农副产品的急需。总行同志叫我们连夜准备好，说第二天早晨即装运动身。第二天清早，马车已到总行门前，只见这马车每辆用两匹马拉，两名战士驾车，我们将钞票分装到两辆车上，装好后即在晨曦中驱车前进。这4匹黄色和火黄色的高头大马，头上都扎了一朵红花，颈项上还系一串铜铃，奔跑时“得、得”的马蹄声，“叮当、叮当”的铃声，以及驭车战士“喔喔”的吆喝声，响成一片，惊动了沿途四野的人纷纷跑来观看。特别是过了阜宁，为避免空袭，转向垦区一带农村时，车子在高高的堤岸上奔跑分外显眼，而南村北庄的老百姓呼喊看马车声响成一片，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奔向堤岸，离得远的也跑出屋子看望。他们为人民军队有力量而高兴，我们也为他们的激情所感染，虽然坐在马车上屁股颠得很痛，但也打起精神整齐得端坐在车上。到了大丰县南阳镇，马车和驾车的战士要求回去，我们就改用人力车将钞票运回如东。

五、错把月光当阳光，安全走出“扫荡”圈

1948年冬季的一个上午，10点多钟，李行长、龚科长找我谈话说：“国民党

反动派作垂死挣扎，拼凑了大批军队，已到南通、如皋、海安等地，有可能对我解放区进行大‘扫荡’，而现在收购棉花与粮食又急需华中币，因此要你去总行提款，协助你们的公安局同志吃过午饭就走。”龚科长把介绍信、提款单随即交给我，我立即收拾背包，到炊事房先领了饭和菜，匆匆忙忙的吃起来。刚刚吃好，公安局的6位同志也来了。我喊项金英一齐背着背包、米袋，提起枪便走。这时龚科长又来送行，再三叮嘱：“今天你们辛苦点多跑点路，走出这次‘扫荡’圈子才好。”我们放开脚步沿大堤岸向西奔去，到小洋口时太阳已下山了，算算已走了70多里，我想再走一程，但有的同志提出，走了半天，也该煮点饭吃。我听了觉得也有道理，便在老堤岸缺口处北边约百米左右一户人家借锅煮饭，这时有同志建议：吃过饭就睡在这里，明天你要多早走，听你的。我想朝西三四里路便走出老堤岸，向北便是草荡，那边人烟稀少，找睡的地方也难，倒不如在这里住下，明天早点走，便同意了他们的意见。这天大约是阴历越办前一两天，天气晴朗，到半夜左右月光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。我恰巧睡在窗口，被月光照醒，以为天快亮了（那时老百姓家没有钟，我们也没有手表），没有惊动大家，便起来煮早饭。饭熟了便喊他们吃早饭，只有个别同志说“好早啊！”但也很快起来。吃好了早饭天还没有亮，我们便出发了。走出三四里后，便不再依老岸朝西南方向走，而转向北边草地中走去。大约走了10分钟左右，月亮也没了，忽听南边响起了枪声，国民党反动派的“扫荡”部队在我们走过之后由西南向东包抄。奥在我们已走出包围圈，便不理会，加快脚步继续往北走。那次提款回行后，领导问起北去的情况，我如实回答，受到领导同志的表扬。

六、破冰行船，直奔淮阴

1948年底，我们赶到阜宁，才得知总行已迁往淮阴，因带来的东西多，便与

当地后勤部门联系，请他们帮忙找几位民工。不料，为了支援淮海战役，民工都上了前方。根据他们建议我们雇了两只船。我和吴功法与公安局的6位同志分在两条船上。天气很冷，风又大，挤在船舱里既冷又不舒服，有人建议，“倒不如上去帮助拉拉纤，既可使船航得快些，人又活络活络。”这样，每条船上去两人替换一个船夫，过一段时间调换一次，船既行得快，人也活动得舒服些，民工也高兴。在顶风中行了一天，第二天起来一看，风虽停了，但满河结了冰，船也被冻住了。船老大说，这样厚的冰不能行船了。我们急于去淮阴，怎能不走呢，就用篙子打冰想开出一条路来。哪知一两篙子打下去，手震得火辣辣的痛，而冰却纹丝不动。把篙子竖起来，在船的两旁向下用力戳，并将船向两边摇动，才弄碎了一些冰，但船老大还是不愿意开航，说我的船要搞坏了怎么办？的确，破冰行船，船体要受很大损失。后来还是船老大想出了办法，买了几张芦菲、几条席子和麻绳铅丝等，包在船头上和船的两旁，搞好后，我们也全体动员，帮助拉纤的拉纤，用篙子戳冰块的戳冰块，天气虽冷，但大家搞得热火朝天，身上暖烘烘的。经过大家努力，于下午两三点钟到了淮安，上岸一看，只见一百多米宽的大运河都结了厚冰，好多人在上面走来走去，也有人推着小车从对面过来，场面相当热闹。这次两条船的民工是够辛苦的，我们写了两份证明书说明途中的艰辛，念给他们听，他们高高兴兴地与我们话别。

七、不到四整天，奔走六百里

在淮阴休息了三四天，总行帮助我们联系好由后勤部派手推小车的民工运钞票，免得在路上找车换船或找船换车的麻烦。前一天办好手续，做好一切准备，这天刚吃好早饭，民工们就来了。我们原来要6辆小车，而他们来了8辆，原来他们是海安李家堡附近的一个民工队，出来支援淮海战役已两个多月了，现在战役已结束，留两辆车也没法派用处，后勤部就同意他们一齐来了。他们乐意帮我们运钞票，正好也就回家过春节，所以民工们心里非常乐意。因为车子多钞票少，民工要我们把背包、米袋等都放在小车上，我们每人只拿自己的一支短枪，真轻松得多了。他们还说：“只要你们跟得上，我们就谢谢你们了。”一切妥当，便辞别总行的同志，放开脚步向东南奔去。我们虽都受过长途步行的锻炼，但跟着他们跑还是蛮吃劲的。晚上找一个大集镇住下，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又动身。那天是腊月廿二，民工们商定，脚步带紧点，廿四一定要赶到家。走到兴化地区，田里都是水，路虽是干的，但对面来了人就要注意让好路，不小心就可能掉到水田里。兴化是里下河有名的城市，也来不及去看，只好一经而过。到东台是早晨，天刚亮，也只穿城而过，没有时间去欣赏沿途风光。中午时到离李堡不远的地方，好像叫半面街，是这些民工的家乡，他们的队长和我商议，去找乡村干部，要民工来替换他们，把我们送到如东。我同意了，他去不多时，带了乡村干部来，并就近找了10多人，随即便向如东苴镇方向奔去。

下午大约3点钟左右，我们回到了分行所在地如东苴镇，将领来的钞票交付清楚，公安局的同志也就回去了。

从淮阴到如东，用3天多的时间，走了600余里，这也是我连续步行最远的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去总行提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