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通僮子戏是流传在通州中西部及周边县(市)部分地区的传统戏剧,已有千年以上历史,是华夏巫文化中的一朵“奇葩”,为江苏和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。她记录反映了驳杂的社会生活,内容涉及历史、地理、天文、宗教、戏剧、舞蹈、音乐、文学等诸多领域,挖掘、整理、研究、继承发扬这份遗产,对今天的文化建设和交流,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。
一
南通旧称通州,在南北朝(420—589)时只是孤悬于长江中一片荒凉的沙洲,俗称胡逗洲。10世纪初,胡逗洲与北岸古沙嘴连接,又与新涨出的南布洲(今通州区金沙镇)相接,后几经积沙成陆,形成了广大的平原地带。由于交通阻塞,故历来是封建朝代官府流放罪犯和各地流浪贫民聚居之地。这些人没有政治地位和任何特权,以烧盐耕织为业,衣食无着,生活极其贫困。由于生产力的落后和技术条件的限制,加之统治者只知搜刮民脂民膏而不去筑堤防潮,所以海祸不断,死伤惨重。据记载,仅明嘉靖十八年(1539)的一次海溢,便溺死民灶男妇二万九千余口,淹没官民庐舍畜产不可胜计。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广大劳苦大众,无法抵御自然界给他们带来的各种灾祸,就以歌唱表演来抒发他们的痛苦和呼吁、欢愉和烦闷,逐渐形成了南通的山歌和僮子戏。
南通僮子戏是古傩的一个分支,它的活动范围并不广,仅限于南通市郊、通州、如东、如皋的部分地区。僮子戏脱胎于僮子会,它的起源、发展和逐步演变,经历了从僮子——僮子会——僮子戏——通剧这样一个过程。
中国的僮子起源较早,僮子口口相传为周代,而见之于文字则在汉代。据《后汉书·礼仪志》载:“巫人名僮子”。南通的僮子起源于何时,民间的说法颇多,相对而言,下面一则传说似较完整,可供参考。
古时,通州有卖唱为生的母子二人流落京都。其时有五位举子被皇帝错杀,社会上多有鸣不平之声。此时恰有宫中多位嫔妃生病,有人说是冤魂闹宫,人心惶惶。皇帝张榜招医,通州这两位母子自谓能逐鬼驱邪,在宫里敲敲打打,唱唱跳跳,后宫嫔妃居然病有好转。皇帝龙心大喜,便封其子为“僮子”,封僮子的“坛门”为“洪山堂”。自此通州的僮子便以驱邪治病的面目游走于村陌街头,几经起伏,一直流传至今。
农耕时代,通州乡下每逢秋收之后,都要举办消灾会,演僮子戏。每逢演出,人们就像过节一样兴奋,早早地吃好晚饭,扶老携幼,肩扛板凳,蜂拥而至。晚上的露天演出,有许多人在下午三四点钟就去摆凳子、占位置。最使人感动的是,竟有瘫痪的老太让儿孙抬着去看戏,双目失明的老人让晚辈扶着去“听戏”。
僮子戏究竟凭什么赢得观众如此青睐,因为他们说的是通州的方言土语,唱的是俚曲民歌,听得懂,看得真,亲切感人。它的唱腔并不多,大体上有铃板腔、行路腔、点鼓腔、圣腔、书腔、喜腔等。老百姓特别喜欢七字、十字悲腔,凄楚悲怆,如泣如诉,常使台上台下一片嘘唏。一旅居海外数十年的老华侨回乡探亲,心心念念要听僮子戏,一曲未终,老人已热泪纵横,真是乡音销魂。
二
据《两淮通州金沙场志》载:“通州民灶杂处,喜质朴,好弦歌,好僧道修斋。”由于历代封建统治阶级的倡导,民间对神佛鬼巫顶礼膜拜崇敬之至。唐代起立庙成风,单是通州的一个古镇石港,就建有七十二个半庙宇,劳苦大众头脑中神的观念渗透到生产生活各个领域。旱涝虫灾、三病六痛都要请神、祭神,即使是丰收年成也不能免除。请神、祭神的活动一般都由巫觋来承担,南通地区则由“僮子”来充当这个角色,代人向神递送世俗的意愿,代神向人传达神明的旨意,为人驱邪、消灾、祈福、保平安。
南通僮子会名目繁多,不单有以神命名的观音会、玉皇会、都天会、东狱会、灶君会等,更多的是与人民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。如春天开耕之时的“开耕会”,夏天种植时的“青苗会”,秋天收获时的“花棚会”“丰收会”,疾病流行时的“消灾会”,驱除害虫的“蝗虫会”,避免旱灾的“求雨会”,祝贺老人长寿的“寿星会”,祈求儿童长生的“长生会”,祈求住宅平安建成的“安土会”,目的都是为禳灾祈求太平,故总称“太平会”。就其组织形式来说,有村级集体组织和单家独户组织两种。集体组织的也有两种不同情况,一种是遇到旱涝虫害,农民无法抗拒,乞求神灵保佑,做会消灾;另一种是田禾喜获丰收,感谢神灵降福,于是在农闲之际,敬神酬神,演几场僮子戏,祈求老天继续为他们消灾,以期明年再有好的收成。酬神同时也是娱人,紧张的劳作之后轻松一下,抒发心中欢乐情绪。这种集体组织的大型僮子会,是平民百姓们凑份子合做的。所以一般要公推一个会首,由会首挨门逐户去募集钱粮,份子凑足以后,便张榜公布,然后再由会首出面邀请僮子,商定会期、价钱,到时僮子便会如期而往。大型的僮子会历时三至五天,加入的僮子有数十名,程式十分繁杂。
三
僮子做会虽然是迷信活动,但剔除其糟粕,它的精华部分涉及丰富的社会生活,彰显惩恶扬善的道德价值,也具有一定娱乐教化功能。
南通僮子在祭神祈福、吟唱念白时,往往说古道今,褒是贬非。说唱古人时常常将历史上的英雄名人一一道来,使之家喻户晓,深入人心;“莲花落”(一种曲艺说唱形式)中的“酒色财气”和“做人莫做恶财东”等唱词,告诫人们莫贪财,莫呕气,莫为酒色所伤。僮子活动中有一种形式叫“做劝”,专门通过说唱、表演劝人行善积德做好事。如曲目《陈三郎上西天》,内容是讲一位富家弟子,因游手好闲、嗜赌成性而败光了家财,后在妻子和岳丈的规劝、帮助下痛改前非,以杀猪卖肉为业,经过一番艰苦努力,重新创建了家业,后又出家为僧,历尽艰辛去西天取经,是浪子回头,丢刀成佛的故事。又如曲目《刘泉进瓜》《咬舌记》,前一故事讲述的是因邻居挑唆,夫妻反目,后来其夫悔悟赎罪,终得团圆;后者也是提醒人们夫妻间要真心相待,切莫轻信谗言、无事生非,给家庭带来不幸。从恪守和发扬中国的传统美德这个角度讲,有些僮子戏或僮子说唱发挥了一定的教化作用。
随着时代的变迁,社会的发展,僮子会在敬神酬神的同时,对“娱人”功能的追求越来越迫切。僮子为了吸引观众,提高观者的兴趣,也尽量穿插一些逗乐节目。僮子做会时用的“挂疏”是出色的民间工艺;僮子的“走表”是道地的曲艺和民间歌舞;武僮子的“外坛”熔气功、杂技于一炉;僮子“做劝”已初具戏剧的雏型;“莲花落”滑稽有趣,“献酒歌”引人入胜。比如敬神献酒时唱的《酒歌》,要唱出从水稻的落谷下种到成曲做酒的全过程,然后是各种各样的名酒以及酒的利害得失、历史上英雄名人饮酒趣闻等。再如《刀名歌》,从铁砣下炉,打制成各种各样的兵器,由兵器引出历史上使用这种兵器的武将和他的主要事迹,从盘古开天辟地,到各朝各代,历史名人一一点到。日月星辰、春夏秋冬、名山大川、名土特产、福禄寿喜、二十四节气、民风民俗、帝王将相、忠臣义士、节妇孝子、家禽农事、鸡鸭牛羊、花草虫鱼、医药卫生,无一事不歌,无一项不唱,农村中不少民众的文化历史知识,就是从僮子活动中获得的。
有些僮子戏“着戏装,串古书,套语加唱词”,如《唐僧取经》《坐堂审替》《楚汉相争》等,大多是些劝人为善、积德修行、善恶报应这类内容,且可即兴编词,将当地当时的人和事糅杂进去,利用谐音、颠倒话、插科打诨等手法,常常逗得观众前俯后仰、乐不可支。武僮子的“外坛”,不仅有民间舞蹈、魔术,还有各种杂技表演。如“青苗会”要翻四、五张桌子,“求雨会”要卧刀山,“火神会”要舞火流星、穿火圈,“安土会”要滚石磙子,另有抓火链、走铁索、过钢丝、上山吊、捞油锅等表演。这些表演对于常年在紧张劳作中身心疲惫的农民来说,无疑是增添了一份愉悦、一种享受,具有很强的吸引力。所以每逢有僮子做会,方圆数十里的老百姓就会蜂拥而至,比过年还热闹。清代《宝墨斋诗抄》有诗曰:“秋来最乐是农人,新谷登场笑语亲。准备蒸豚兼斗酒,大家明日赛灵神。”即使在电影、电视、戏剧等娱乐活动丰富多彩的当下,一些人看僮子戏的兴趣仍然不减。有诗人赋诗描述过他与家人看戏的情景:“曲声宛转水流转,锣鼓高扬宿鸟惊。日暮不辞村路远,相携翁妪看‘陈英’。(《陈英》是僮子戏流传很广的传统曲目)。”
岁月如流,时代变迁,流传民间的僮子会和僮子戏也几经起落而不灭。这个自远古至今不息地回响在江海平原上的通州乡音,不仅长久地留存在南通儿女们的心中,而且开始走出了南通这片狭小的土地,成了国际文化交流的一个热点。通州的学者几次被邀在境外讲学,通州的僮子戏也曾先后几次出国交流演出,僮子戏正以她的奇姿异彩,吸引中外学者和游子。
(作者单位:通州区历史文化研究会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