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人论孔子,有“弟子三千,贤人七十”之说,鲁迅教过书,弟子也很多,但是,要论著名的弟子,人数也很有限。要在著名的弟子找一个海安籍的,恐怕非魏建功莫属。
出生于海安西场的魏建功比鲁迅小20岁,1919年进入北大。1922年12月17日,北京大学举办“25周年成立纪念”大会。纪念会上,北大戏剧实验社社员演出托尔斯泰的《黑暗之势力》,俄国盲人诗人爱罗先珂刚好来到北大,写了一篇《观北京大学学生演剧和燕京女校学生演剧的记》,由鲁迅先生翻译发表在《晨报副刊》上。文章针对话剧里男扮女装进行演出的事实进行了批评。魏建功当时担任北大戏剧实验社的干事,而且亲自参与了演出,看到鲁迅翻译的批评文章后,可谓“初生牛犊不怕虎”,仗着年轻气盛,当即就写了一篇题为《不敢盲从——因爱罗先珂先生的剧评而发生的感想》辩解文章。文中,魏建功很不客气地嘲讽了爱罗先珂的“看”。因为文章缺乏对一位盲人作家应有的同情,鲁迅随即给予回击,写下 《看了魏建功君的<不敢盲从>以后的几句声明》,文中,鲁迅把魏建功称为“旧的不道德的 少年”。这次论争,魏建功给鲁迅留下了深刻印 象。
后来,两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。原来,魏建 功是鲁迅的学生。在《忆三十年代的鲁迅先生》(见《文艺报》1956年第10期)一文中,魏建功写道:“1922年秋季开始,我是北京大学中国文学系二年级的学生。这一学年,我选修了鲁迅先生的小说史课程。”魏建功甚至还清楚地记得:当年,每次听讲,他都是坐在第一排3号座。他对鲁迅很敬仰,又正在认真地选修鲁迅的中国小说史,并且没有继续意气用事。鲁迅呢,通过了解,认为自己与魏建功之间是属于“暂时的误会”,从而也改变了对魏建功的看法。
1958年北京大学中文系第一届语言学研究生毕业合影。前排左起第五位是魏建功先生。
这场误会也许是彼此交往的一个引线。此后,魏建功与鲁迅的来往多起来,今天,我们读《鲁迅日记》,不难发现,鲁迅日记中提及魏建功,前后竟有16处之多!这16处,除了1923年1月14日所记“寄伏园稿一篇斥魏建功”之外,所记均为友好交往,时间起自1925年8月28日至1932年11月19日。有几处,鲁迅甚至称魏建功为“兄”。如此佳话,令人不得不赞叹。
鲁迅的杂文被称为“匕首”和“投枪”。鲁迅临终前,据说曾表示:“我也一个都不宽恕。”今天,翻开《一个都不宽恕——鲁迅和他的论敌》一书,我们依然能感受到当年论争的硝烟。因为一场演出,魏建功与鲁迅有了论争,后来,鲁迅是怎样处理这件事的呢。我们看鲁迅先生的杂文集,前后共有16本,都是按照时序收集成书,按这一惯例,他写的那篇斥责魏建功的杂文应收在《热风》或《集外集》里,可是,翻开鲁迅生前出版的所有杂文集,竟然找不到此文。这是怎么回事呢?是鲁迅先生一时疏漏,还是有意为之。鲁迅逝世10年之后,唐弢先生编《鲁迅全集补遗》,补录了《看了魏建功君的<不敢盲从>以后的几句声明》一文。对此,唐弢在《编后记》中说:“我看这两篇是先生故意删去的……”唐弢对鲁迅有很深的了解,他的话是可信的。据此,我们可以看出,鲁迅生前对魏建功是多么爱护。
鲁迅与魏建功交往之密切,我们不妨先看看《鲁迅日记》。例如1929年5月29日的记载:
“七时往北大学第二院演讲一小时。夜仍往森隆夜餐,为尹默、隅卿、凤举、耀辰所邀,席中又有魏建功,十一时回寓。”
5月30日记载:“……晚静农及天行来,留其晚餐。”(魏建功,字天行)
6月3日记载:“……携行李赴津浦车站登车,卓风、紫佩、淑卿相送。金九经、魏建功、张目寒、常维钧、李军野、台静农皆来送。”
……
再看《鲁迅书信集》,其中收有致魏建功的书信两通,例如1926年7月19日的信是:
建功兄:
给我校过的《太平广记》,都收到齐了,这样的热天做这样的麻烦事,实在不胜感谢。
到那时不可。不过如那边来催,非早去不可,便只好早走。
迅上
七月十九日
29日、30日,连续在一起吃饭,才隔几天,又去车站送鲁迅;7月炎夏,又不顾天热,帮鲁迅校稿,这就是魏建功!
鲁迅逝世后,魏建功也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 这位恩师。他发愿要手写鲁迅先生的旧体诗刻木版印行,以纪念鲁迅先生倡导木刻艺术的功绩。当时,还没有现成的鲁迅旧体诗集,魏建功就托许广平从鲁迅日记和《集外集》里辑录了42首。然后,他又不辞辛劳抄好,遗憾的是还没有来得及刻版印刷,抗战就爆发了。
战乱中,魏建功带着手抄的鲁迅旧体诗长卷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教学生涯。此后长卷丢失,出版计划只得搁浅。转眼到了1956年,在鲁迅逝世20周年之际,魏建功写了《忆三十年代的鲁迅先生》一文(见《文艺报》1956年第10期),追忆了他与鲁迅的交往。此时,对鲁迅诗词长卷未能出版一事,魏建功仍然耿耿于怀,引为恨事。
所幸的是,魏建功辞世十多年后,他辛苦抄 录的长卷被人发现,并于1996年,由江苏教育出版社影印出版。这部《鲁迅先生诗存》,把鲁迅的诗词与魏建功的书法完美地结合,当年的师生、朋友又走到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