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整理家族史时,有一个叫“丁木公”的人进入了我的视野。这“丁木公”,姓丁是没有问题的,但“木公”是他的名讳还是字抑或是号,我却始终未得其详。一次,我偶然翻阅《通州直隶州志》,不意从中找到了答案,这位“丁木公”原来就是清初通州名士丁腹松,《通州直隶州志·名臣传》中有他的传记。通过查询相关资料,这位先贤的形象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。
丁腹松(1659—1739),字木公,号挺夫,清初通州海门县人。父丁国宝,字惟善,才学出众,年纪轻轻即考取廪膳生员。时任海门知县范孚嘉很赏识丁国宝的才学,便聘请他教自己的儿子范藻读书。在丁国宝悉心教导下,范藻学业有成,后高中进士。丁国宝还精于医术,治愈了许多慕名而来的病人。他平生最爱菊花,于是病人们纷纷送来菊花以作酬谢。到后来,其庭院里的各色菊花竟达500多盆,蔚为大观。有“太平宰相”之称的清初名臣张玉书亦为他题写匾额:“菊隐”。
丁腹松出身在这样一个亦儒亦医之家,自幼熟读诗书,用心学业,于清康熙二十三年(1684)考中举人,后会试屡不中。清末民初徐珂《清稗类钞·考试类》中记载了一则“丁腹松中进士而辞馆”的小故事:时权相纳兰明珠赏识丁腹松的人品与才学,聘请其到府中教儿孙读书。丁腹松督课甚严,明珠对他益发敬重。某年会试之期临近,丁腹松在明珠建议下再入科场。明珠派府中豪奴服侍他进入考场,并暗中打通关节,使他得以金榜题名。丁腹松得知真相后悲从心来,叹道:“这下我一生的名节全然扫地矣。”于是,即刻向明珠请辞,明珠虽一再挽留,但丁腹松去意已决。明珠摆下盛宴为其饯行,他也辞不赴宴。临行之际,明珠以万两银票相赠,丁腹松反复推辞不掉,就当面把银票付之一炬,以明心迹,明珠只好叹息作罢。
丁腹松在明珠府中任教时间不长,就遭丧母之痛,遂告假回乡守孝。逾年,明珠奉皇命到扬州公干,丁腹松闻讯后赶到扬州拜谒。丁腹松到时,只见自总督、巡抚以下的各级官员都毕恭毕敬地侍立于明珠官船一侧的岸边,明珠并不急于召见他们。见丁腹松来了,明珠却立即登岸相迎,那些等在岸边多时的封疆大吏们你看我我看你,感到很是惊异,不知丁腹松是何许人也,竟能得明相如此礼遇。第二天,明珠交给丁腹松一封信函,说:“我府中原有一个仆人安某,现任六安知州。先生持此书信去找他,可得一千两银子的回报。”丁腹松当面收下信函,但回到家中后即把那封信烧了。家人不解其意,有的还深感惋惜,丁腹松解释道:“明相奉我为上宾,难道我还要到相府的奴才手里去领取这笔银子吗?”某年,丁腹松又一次进京,去相府拜谒明珠时,恰好遇到安某也来拜见。丁腹松问道:“你就是安某吗?”仅对他颔首示意而已。后来,明珠因结党营私,以朋党之罪被罢黜,那些与明珠结交的门生故吏多受株连,而丁腹松虽与明珠交往数年,但始终言不及私,所以祸事也就沾不上边了。
丁腹松于京师会试屡败屡战,最终在康熙四十二年(1703)癸未科中式三甲第四十八名进士,其后官授内阁中书,康熙五十年(1711)外放任陕西扶风县知县。丁腹松上任之初,恰逢边关告急,某大帅率军过境,向丁腹松征集军需供应。而扶风县刚刚经历战乱,兵燹之余,满目疮痍,实在不堪承受新的负担,因此丁腹松没有答应其要求。该大帅甚为震怒,状告到川陕总督那里,要求罢黜丁腹松。恰巧此时,丁腹松的老友陈世倌因审理案件路过扶风县。陈世倌与丁腹松是同年进士,二人在京师旅舍中备考时即已结为好友。陈世倌起初不大会作诗,丁腹松就为他解说唐人作诗的义法,并与他朝吟夕唱,使陈世倌逐渐掌握了作诗的要领,作诗水平大进。闻知同年老友来了,丁腹松赶忙出衙相迎。陈世倌问扶风县衙距这里有多远,丁腹松对曰:“二里许”。陈世倌说:“我与公平日里各有各的公事,不能常相聚,今日可谓他乡遇故知,机会难得。可屏去扈从,同往衙署,稍叙久别相思之情。”陪同陈世倌到扶风县的川陕总督及以下各级官员也一起到县衙宴饮。次日,陈世倌与丁腹松依依惜别,并转身对川陕总督说:“丁大人可是我的老师呦。”从此以后,川陕总督等人待丁腹松也就礼敬有加了。
有鉴于扶风县新被兵燹,地方疲弱,民生凋敝,丁腹松首先废除苛捐杂税,减轻徭役,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。他深入民间,寻访民瘼,体察民情,兴利除弊,与百姓同甘共苦,深得民心。他在扶风县令任上5年,政绩斐然,声名远扬,位列秦中第一。康熙五十八年(1719),丁腹松因体弱多病难以再履行县令之职,遂辞官归故里。扶风百姓闻讯后,拦住他的车马,舍不得让这位勤政爱民的父母官离去。面对如此爱戴自己的百姓,丁腹松一时无言。恰逢这一年大旱,丁腹松就回头对来送他的县衙属吏们说:“我今向上天祈雨,若上天觉得我丁某人这几年在扶风县任上尚不辜负百姓,肯接受我的祈求,就降一场甘霖,也算我酬谢百姓们待我的一片真情了。”传说,没过多久,一场滂沱大雨果真从天而降……
回到家乡后,丁腹松卜居于军山南岭。某年春汛,江水涨潮,夜半泛滥上岸,五山附近的老百姓慌忙投奔居于高地的丁府。由于事发突然,部分人仓促之间竟未来得及穿衣服。丁腹松见状,忙令家人拿出家中衣物供乡亲们遮羞御寒。由于人实在太多了,一时拿不出这么多衣服,他又把床上的草荐加以分割,聊以救急。面对饥寒交迫无家可归的乡亲,丁腹松命人支起粥棚,拿出自家粮食煮粥供饥民食用,施粥两天两夜,解救饥民800余人。
丁腹松平生为人如清风朗月,风骨铮然,与他交往的人都不敢找他徇私情。清初,通州隶属扬州府,通州三邑的童生要到扬州去参加府试。某年,主持府试的扬州太守某是丁腹松的同年兼好友,拟请丁腹松赴扬州参加阅卷。如皋县某生探知这一消息后,提前到赴扬州的必经之路——白蒲镇上迎候。等丁腹松的船行到了白蒲,该生就登船拜谒,呈上自己的制艺文章请他指教,并献上100两银票作为束脩,说久仰丁大人之名,愿投大人门下为弟子。丁腹松对该生的用心心知肚明,他批阅了该生的几篇文章,说:“你的文章写得不错,应能顺利通过府试。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路过此地,且于傍晚时分等候在这里来谒见我呢?”该生被他这么一问,一时无言以对,低下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。丁腹松于是挥挥手让他下船,该生只得收起银票,羞愧而退。在扬州阅卷时,太守某看到了该生的试卷,大为欣赏,欲拔作冠军。但丁腹松坚决反对,说其文章虽出众但品行可鄙,只可置于第二名。该生后来考中进士,官至显贵,但他有才无德,始终不为家乡父老所认可。
丁腹松是个孝子,父母亡故后,他善待继母,孝养尽终。晚年的丁腹松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,临终前,他把名下的财产作了分配,大部分的资产都用来救助家族中生活贫困的亲友,他对人们解释说:“我不想让财富成为连累子孙的祸害,使他们坐享其成,不思进取,那是害了他们。”
丁腹松与孙闳达、范国禄、刘邦仕等名士结为文社,“讲论研劘,往来恒无虚日”。他被学界尊称为“左山先生”,有《游象山麓记》一卷、《南游小草》一卷、《续南游草》一卷、《左山诗钞存》等行世。
丁腹松次子丁有煜,字丽中,亦是清代著名书画家、诗人,有《双薇园集》《双薇园诗集》和《与秋集》问世。丁有煜少时习科举八股文章,曾入太学。其诗文沉雄大气,然科考屡试不中,遂放弃举业,转而致力于古诗文辞、水墨绘画与篆刻,常与远近的文人雅士诗酒酬酢,挥毫泼墨。扬州八怪之一的李方膺最初习画即是受丁有煜影响,二人关系在师友之间。丁有煜尤喜画竹,晚年自号“个老人”,所谓“竹不离个”,所画之竹连以善画竹著称的郑板桥都赞赏不已。其晚年居于双薇园,头束幅巾,衣宽袖长衫,须发如雪,远远望去如神仙中人。丁有煜去世后,随园主人袁枚闻而叹息道:“个老驾鹤西去,从此江北再无名士矣。”
丁有煜虽是有名画家,但存世作品极为稀少。民国三十七年(1948)时,南通文化先贤费范九先生曾从上海古玩市场上购得《个道人墨竹册页》,上有郑板桥、李方膺、石可题跋。范九先生晚年时将该册页转让给了先祖父孙蔚滨,有先祖父鉴藏印——亦足为欢、南通孙氏、亦欢室(“亦欢室”为先祖父书斋名)为证。人世沧桑,几十年过去了,如今该册页已不知花落谁家矣。
(作者单位:南通建筑职业技术学院)